西漢鄧通,是個擺渡的船夫。
船夫苦啊,賺不到錢。鄧通活不下去,就赴京師尋找機會,正逢朝廷招聘個專司撐船的黃頭郎,這正是他的特長,從此就入宮撐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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鄧通入宮之後,忽一夜,漢文帝做了個夢,夢見自己正費力巴拉的往天上爬,爬著爬著,忽然間嘰哩軲轆滾落下來,幸好後面有個人,一下子托住了他的屁股,文帝這才沒跌下去。
在夢中,文帝回頭,感激的看著那個陌生人。
醒來後,文帝就溜撻到黃頭郎中,拿眼睛一個個的看,忽然間看到鄧通,當時文帝大喜:此人,不正是昨夜托我屁股的那個人嗎?
寵!
賜予無邊富貴。
就這麼一個夢,鄧通的命運頓時逆轉,成為漢文帝最信任的第一寵物。
(02)
漢文帝太寵鄧通了,就叫來相面術士,替鄧通相面。
當時相士拿眼睛一看,樂了,說:陛下,這個鄧通,他將來的命運,真是太好了。
有多好呢?漢文帝急忙問。
他好到了……好到了活活餓死的地步!
餓死?漢文帝也樂了:你知道不知道,朕,是可以改變他人命運的人啊。
專旨,讓鄧通負責鑄造天下銅錢。
從此這天下的財富,全是鄧通的,他樂意拿多少,就拿多少,我看你怎麼餓到他。
鄧通一下子就成為地球首富,登上人生最高點。
然後漢文帝就病了。
(03)
漢文帝這個病呀,用現在的偽科學語境來說,就是好東西吃的太多,體內毒素無法排出,導致了身體敏感部位,潰爛流膿。
又痛又癢,又酸又麻,折磨得漢文帝嗷嗷尖叫。
觀通全靠了漢文帝的寵幸,才成為地球首富。他最關心漢文帝,見文帝如此難過,一咬牙一狠心,他趴在文帝的敏感潰爛處,拿舌頭舔舐起來。
這一舔,漢文帝頓時舒服的呻吟起來:雅蔑蝶,雅蔑蝶,啊啊啊啊啊……總之是舒服到了,不能再舒服的地步。
太舒服了,漢文帝對鄧通更加喜歡,忍不住說:鄧通呀,你如此愛朕,朕真的好喜歡……嗯,除了你,還有誰也這樣的愛朕呢?
鄧通脫口說了句:那必須是太子呀,太子比我還愛陛下呢。
——鄧通說這句話,用意無非不過是討好太子。畢竟漢文帝年紀大了,以後就是太子說了算,所以先行鋪墊,在太子面前討個好。
可不曾想,聽了他的話,漢文帝立即傳旨:命太子入宮,給朕舔敏感部位的潰爛之處。
窩勒了擦!
(04)
太子入宮,聽了漢文帝的要求,當場就要炸了。
可是不能炸,炸了天下就沒有了。
必須要忍!
於是太子強忍著屈辱和憤怒,趴下來吧唧吧唧一頓狂舔。
舔畢,太子立即派人偵察:是誰出的這麼個損招,羞辱本宮?
不久回報:是鄧通干的,他是故意的。
好,我記住你了。
太子銘記在心。
不久後,漢文帝死掉,太子登基,是為漢景帝。
漢景帝和漢文帝,都是好皇帝。此父子二人,曆史上又稱文景之治。
之治歸之治,但報仇是必須的。
景帝傳旨,來人呀,把那個誰,那個鄧通,他不是最有錢嗎?
給朕把他關在錢屋里,讓他身邊,全都是錢。
就是不給他一點吃的,一口水也不給!
鄧通被關在錢堆里,守著無邊的富貴,活活的餓死了。
(05)
鄧通這個故事,有許多可以說的,諸如人生啊,命運啊什麼的。
但我們關注的,是漢文帝的人性表現。
文帝,他應該智商也正常。但皇帝當得久了,人性中最頑固的一些東西,就暴露的很明顯。
他也知道,拿舌頭舔別人敏感部位的潰爛之處,是超級惡心的,至少他決不會這樣做。
可是他希望別人這樣做。
他希望別人在他面前,一頂頂點的自尊,也不要有。
而且,他把對方喪失多少自尊,視為愛他多少的衡量標準。
——他希望人人都愛他。
愛到不要不要的。
是他變態的、接近於瘋狂的、對他人愛的榨取,導致了鄧通本人的古怪命運。
這個就是人類永恒的天性。
(06)
曆史上,幾乎每個帝王,都和漢文帝有著共同的心智模式。
比如說,到了清朝,道光皇帝臨死前,吩咐人把四兒子,和六兒子叫來,打算在這倆孩子之間,挑選出個皇帝來。
倆孩子急如星火的向宮中飛趕,他們的老師,腳不沾地的追在後面,拚命的提醒自己的學生。
六兒子的老師說:記住沒有?今天是你人生最關鍵的時刻,一句話答對,你就是皇帝了。沒答對,你就吃屎去吧。聽好了,你那爛爹如果問你治政之事,就要有條有理,知無不言,要讓你爹知道,你是未來的明君聖主,你已經做足了準備,要護庇天下蒼生。
聽清楚了。六兒子回答。
四兒子老師,也在拚命的提醒自己的學生:孩子,老師我再說一遍,你一定要聽好。無論你那爛爹,問你什麼問題,你一個字也不要回答,隻要象個被八百個男人蹂躪過的女生,不停的抹眼淚,要表現出對你父親的關心,關心到不能再關心的程度,聽清楚了沒有……
說話間,老四和老六,已經雙雙入宮,來到了道光帝的病榻前。
果然,道光掙紮著,問起治政之事。老六立即給出了完美而精彩的表現,表示自己是絕對的明君聖主。
輪到老四了,他按照老師的吩咐,趴在地下,一個字也不回答,那一片父子情深,看得道光帝都落眼淚了。
道光帝曰:老六,他愛天下,但好象不是那麼愛朕。
老四,他是真的愛朕。
愛到不要不要的。
老子的天下,就給最愛朕的人啦。
一言定局,老四就成了清朝曆史上的咸豐皇帝。
(07)
人是非常理性的。
但在血脈里,隱伏著極端不理性的種子。
就是希望人人都愛自己,關心自己,保護自己——而且是用,自己最希望的方式。
早年我在企業吃飯時,曾遇到過這麼件事:
那是家很大規模的私企,老板年富力強,智力過人。企業做得風生水起,員工數千,高管愈百。
排名第一的高管,是個面無表情的中年大叔。他每天上班,隻有一句台詞,決不說第二句。
這句台詞就是:等我問問董事長。
他從來不拍板,不拿主意。
有一年,公司經營遇到困難,這節骨眼上來了大客戶,眾人搶著去報告這個好消息。可是中年大叔連眉毛都不眨一下,仍然是那句話:
等我問問董事長。
我們說:那啥,董事長不是出國了嗎?
他說出了人生中的第二句台詞:出國了,也是董事長。
說的也對,大家隻好不睬客戶,耐心等董事長回來。
董事長終於回來了,人家客戶早就走了。
走了也沒關系,企業沒接到訂單,可以關門嗎!
那家企業真的就這樣關門了。關門後,董事長又重開場子另鋪攤子,再建了家公司。老公司的高管親信,他一個也沒帶,隻帶了一個人:
那位隻有一句台詞的中年大叔。
對董事長的選擇,我們表示高度理解——當時我們理解的是,那位中年大叔讓人放心,他從來不自做主張,這就意味著董事長的大權不會旁落,人家是靠了忠誠吃飯,這也是一種活法。
但,這隻是初淺的理解,在這表層之下,隱伏著的是人類的頑固天性。
(08)
人類是智慧生命體,智慧首先表現在自我意識上。
有了“我”這麼個出發點,才能夠俯瞰這個世界,觀察並修改這個世界。
喪失自我的人,就意味著喪失基本上的智力。
自我帶來個人的自由,這就是自我的價值。
但這世上的事,不可一概而論。許多人雖然擁有自我,但並沒有爭取自由的意識,反而滋生了如漢文帝、道光帝這類情形。他們完全是以自我為中心,視他人對自己的態度,為唯一的評判標準。
老實說,中國的帝王製度之所以承襲不息,就是因為這類人的存在。早年這類人還可以有個渺茫的希望,指望托生在帝王家什麼的。但在現代文明社會,這類人就有點憤怒了。
——他憤怒,他看不慣,隻是因為這個世界,不是以他為中心的。這簡直是豈有此理!
(07)
此前我們說過一件事,有位憤憤不平的父親,看年歲不大的兒子,卻懶惰到骨頭里,連看電視都要躺著,父親就怒了,喝斥道:你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兒,再看看電視里,你看這個《爸爸去哪兒了》,人家的孩子,多給爹媽長臉,你怎麼這麼懶?
兒子勃然大怒,翻身坐起,斥責道:你有本事把我弄電視里去,我保證比他們這些人強!
一句蠢話,頓息紛爭。
這對父子,都是典型的以自我為中心,匡定這個世界的規則。
在父親的潛意識里,我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啊,我的兒子,你得好好的干呀,要聰明,在電視里接受萬眾歡呼,然後你老爸的臉上,多有光彩啊——他希望兒子上電視,並非是關心兒子的前程,而是為了自己臉上光彩。
在兒子的潛意識里,老子就是世界的中心,我這個爹,他就是替我操勞服侍的。可是這個爹太沒出息了,沒有足夠的錢讓我舒適的玩,也沒本事把我弄進電視。所以這孩子,滿腔的悲憤。
這對父子,算是極品了。但非極品也有非極品的麻煩——這麻煩就是,當你進入職場,你會發現,許多人犯的最多的錯誤,就是弄不清楚他們是誰。
(08)
前段時間,一個高管在微信上發飆,吼叫曰:少他娘的在我面前指手劃腳,我要的是解決方案!
啥意思呢?
就是因為這家企業,最近招收了些新員工。這些員工都很有主動性,有主人翁意識,到公司里一看,唉,這里處處不對呀,這樣下去怎麼行?這樣下去公司是沒希望的。
於是這些人,紛紛來到高管面前,指手劃腳:你這樣不對,你那樣也是錯,你不能這樣,當然你也不能那樣……
高管被惹火了,忍不住吼一聲:叫你們這些人來,給你們錢,就是讓你們來解決這些問題的。來,拿解決方案,你說這些問題怎麼解決?
解決……指出你的毛病,太容易了。可要說解決……這事就太難為人了。
員工心里肯定也在嘀咕:你都高管了,那麼多資源,都解決不了的事兒,我們又怎麼解決?
——其實所有的問題,都能夠得到解決。所謂企業的問題,多不過是人性博弈的布局,博弈態勢改變,一些問題自然而然就消失了。當然,新的問題也會應時出現,甚至可能比老問題更嚴重,更麻煩。
可要解決這些問題,卻面臨著一個身份轉換的痛。
高高在上指手劃腳,雖然蠢話連篇,卻是符合人性自我中心法則的。說到解決問題,這就意味呢你一下子轉為干雜活的小工,別人都成為你世界的中心,紮堆來挑你的毛病,你說你如何不痛苦?
——但人生破局的希望,也在這里。
(09)
孔子曾經曰過,舉凡讓你聽了不爽的話,都是有利於你的。舉凡讓你爽到不要不要的,全都是坑爹的。
就是因為,人生事業,是逆著人性而為的。
有成就的人生,與沒有成就的人生,永遠是相並而行,無非不過是這麼幾個階段:
第一個階段,別人以自我為中心,揮斥方酋糞土名流。你卻知道人生是做出來的,不是說出來的。於是你開始營建人生基業。
第二個階段,一旦你著手,立即會來公眾高高在上的評價。因為每個人都是自我為中心,你在別人的世界,絲毫也不占位置,所以你會被貶到不象話的地步。你的錯誤會被誇大宣揚,你的成就會被忽略縮小。你的合作者,更是控製不住自我為心的衝動,不停的對你指手劃腳。這段時間熬過,你就進入第三階段。
第三階段,你的事業略有小成,但仍為公眾打心里蔑視。在這個階段,你已經變得相當油滑,見人說人話,見鬼說鬼話——這句話的意思是說,你知道為了謀求合作,就必須滿足每個人自我為中心的欲望。你已經非常成熟而有城府,能夠居高臨下,俯瞰那些一事無成的自我中心者。
第四個階段,忽一日你發現自己大紅大紫,但如果你能保持足夠的冷靜,就會發現,你大紅大紫,跟你的勞作一點關系也沒有。相反,現在的你,不過是一塊板磚,被人拾起來,砸向那些事業剛剛起步的人。每個人都知道事業需要腳踏實地,但自我中心的天性,讓許多人沒有漢文帝的命,卻有漢文帝的病,渴望別人無尊嚴的屈服於自己的腳下。願望實現不了就憤怒,憤怒就需要砸那些不趴在自己腳下的人,砸人就需要板磚,你就是一塊板磚。
第五個階段,你的事業前景展現,但這時候的你,心智會迅速的退化,向漢文帝道光帝方向退化。你會裝得很謙和的模樣,傾聽每個人的意見,隻因為你不這樣做,對方就會憤怒的斥罵你。但實際上,你已經是利令智昏或是色令智昏,隻把機會,給那些承認世界以你為中心的人。
然後你就完了,或者沒完。
但這二者沒區別,此前的你,一無所有,知道對抗自我天性而努力。但當你不再需要這樣做,你又有什麼理由堅持?
除非,你認識到自己的脆弱,意識到人生是個持續的對抗性遊戲,任何時候你能夠占勝自我為中心的悲哀天性,就能夠繼續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