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年鶴在烏岩鎮開了家麵館,生意不好不壞,除去生活開支,每月能存些小錢。
一如往常,每天下午放學時,他都能看見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站在街對面,眼神直勾勾的望著店裡這口煮麵的鍋,直咽唾沫。
不知從何時起,她背著紅紅的小書包在那停步凝望;也不知從何時起,他煮麵時會習慣性的抬望瞟她一眼。
這日,店裡生意十分冷清,左等右等不見一個顧客進門。抬頭時,他又看見她在街對面望著自己,他捉摸著反正也沒生意,就煮了碗麵給她送了過去。
「餓了吧,來,趁熱吃。」
小女孩緊張的退了兩步,目光充滿戒備。
董年鶴笑了笑,又遞上,說:「放心,這麵沒問題,我不是壞人。」
小女孩咽了口唾沫,搖手道:「我,我……沒錢的。」
「不要錢,送你吃。」
小女孩又退了一步,「爺爺說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,就算接受,也要等價交換。」
董年鶴一陣錯愕,端著麵的手十分尷尬的伸在空中。他望了眼小女孩的穿著,十分樸素,甚至有無數個補丁——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值錢的東西。
他苦笑一聲,將麵放在地上,說:「叔叔不收你錢,麵放這,你若餓了就吃吧。」說罷,轉身進了麵館。
令他意外的是,小女孩只是用熾熱的眼神看了眼那碗麵,就抿著唇轉身走了。
他探頭,望著那道消失在天際的小小的背影,急忙關了店,偷偷跟了過去。
她一個人在鄉間小路上行走,孤獨無伴,走了約半個小時,在一間石房前停下。進屋,將書包放下,去田裡做農活,最後攙扶著一個駝背老人回了家——生火,一勺米熬了一大鍋粥……
直到夜深,對面石屋的燈已熄滅,董年鶴這才返身回家,然而內心卻五味陳雜,眼前的一切讓他莫名的心疼。
她,分明只是個孩子,卻做著與年齡不相符的事情。
後來,他打聽才知,這個小女孩名叫尹燦蓮,父母外出打工五年未歸,音訊全無,是生是死尚不可知,在家與爺爺相依為命。
他本是一個善良的人,不由心生憐憫。當他再次見到這個小女孩時,便對她說道:「只要每天在他面前寫個字,教他學會,便可贈她一碗麵,絕對是等價交換。」
尹燦蓮半信半疑,說:「那我可以寫兩個嗎,我要換取兩碗麵。」
董年鶴知道她是心疼年邁爺爺,點頭道,「當然可以。」
這一幕被店裡的其他顧客看見,均打趣道:「嘿,董老闆,先來十碗麵,教你寫百個字。」
董年鶴白眼一翻,「一邊涼快去。」
當然,顧客都知道他的用意,並未說破。不止如此,之後只要尹燦蓮寫字換了麵,他都會關店,偷偷跟在她的身後,每日清晨,也早早趕到她的住處,躲在一旁,護她平安。
長此以往,竟達五年之久,直到她小學畢業,人就突然消失了。
董年鶴尋了許久未果,多方打聽才知,她爺爺病重,她束手無策,幸好有個遠方親戚得知此事,將他二人全接去了城裡……
時間一晃二十五年過去,如今董年鶴已六十五歲,卻還是孤身一人。因不能生育,結過兩次婚,結局都十分悲慘。
他的麵館依舊開著,成了烏岩鎮一大特色。然而,自從五年前開始,他每個月都會收到匿名寄款,每月一萬,五年已經有好幾十萬了。
面對這天上掉下的餡餅,街坊鄰居議論紛紛,都羨慕不已——為什麼這種好事自己遇不上?
別人說他發大財,他也只是嘿嘿傻笑,從不談論錢是誰寄的。別人說他一把年紀了,無兒無女,要這麼多錢做啥?還開麵館做啥?何必起早貪黑,把自己弄得這麼累。
問得多了,他就站在熱氣騰騰的鍋邊,出神的望著對面高樓大廈下的街道,自語:因為呀,我在等一個人,若麵館關了,我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這些年,他煮麵時,都會時不時的抬頭望一眼對面那條街,儘管那條老街已從磚砌平房變成如今的高樓大廈,但曾經,有個小女孩背著紅書包站在那的畫面,已刻進他的腦海,即使歲月久遠,也如同昨昔。
然而,他最近卻有些急躁,因為麵館附近這片地也即將被拆遷,修成高樓大廈。街坊鄰居歡呼不已,他卻垂頭喪氣。
「麵糊了,老闆,麵糊了!」
面對顧客的提醒,他依舊無精打采。盛麵時,習慣的抬頭望了眼對面那條街道,驀地,手中的碗筷掉落於地。
時間變幻,容顏變幻,背景變幻,不變的是那個人。對面的那條街上,一名穿著乾淨樸素的女子拿著紅書包,目不轉睛的望著他。
她臉上帶笑,眼中含淚,「爸,我回來了。」
他欣喜若狂,抹著喜悅的淚水奔出了麵館。
原來,在他心中,她已然是自己的女兒;在她心中,他已然是自己的父親,她將車停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,以最樸實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。
原來,自她懂事起,就明白他做的一切;自她成人後,每月都會回來,在暗處偷偷看他一眼;自她小有積蓄后,就每月給他寄錢。
如今,他無兒無女;她無債無憂,她便可光明正大回來叫他一聲「爸!」
——你守護我五年,我護你餘生。